澳门十月初的雨带着咸腥气黏在玻璃窗上像永远擦不干的眼泪。
我指间的犀角扳指沁着凉意是骨殖深处透出的那种冷。
监控屏幕的光幽幽地亮着分割出赌场大厅金碧辉煌的碎片。
一个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侧影像一把磨钝的刀沉默地穿过喧嚣的轮盘与老虎机刺耳的嗡鸣径直朝贵宾厅的雕花木门走来。
张海客。
这三个字砸进心口比当年矿洞坠落时撞在坑底岩石上还要沉。
指腹下意识地摩挲扳指内壁——母亲张海瑶用簪子尖刻下的那道蜿蜒曲折的线澳门海岸的轮廓刻痕深得像嵌进了骨里。
它硌着皮肉也硌着记忆。
--- 那是我在张家的第十四个冬天东北的风雪能刮掉一层皮。
祠堂里松明火把噼啪作响人影幢幢空气里弥漫着兽脂燃烧的浓腻气味和一种更沉重的压抑。
祭台上躺着前任族长冰冷的躯体盖着绣满玄鸟的暗红绸布。
长老们黑压压立在两侧面孔在跃动的火光下如同青铜面具没有一丝活气。
张隆半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西周蛇纹矿洞。
青铜密钥。
关乎新族长威信不容有失。
” 探路组的名单被宣读。
我的名字夹在一串姓氏中间像一块突兀的补丁。
人群里投来的目光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一种了然的漠然。
我是张映川的儿子却也是张海瑶的儿子。
本家的血脉给了我在这个森严堡垒里呼吸的资格而母亲来自海外的那一半则成了烙印刻在那些眼神里成了永远洗不掉的“杂质”。
训练场上我永远分到豁口的砍刀、磨损的护具;族学考卷被批得格外苛刻仿佛多给一分就是对张家血脉的亵渎。
张海客那时总会把他分到的簇新匕首偷偷塞给我低声说:“海欢拿着防身。
” 张海杏则会在长老们长篇大论时偷偷在底下冲我做个鬼脸无声地用口型说:“老古董放屁别听!” 张念的消息总是灵通他会悄无声息地凑近塞给我一小块烤热的饼子同时带来只言片语:“小心点本家那几个看你的眼神不对。
” 只有张起灵那个后来成为族长、代号“闷油瓶”的少年他从不看我。
他的眼神总是空的像是穿透了祠堂的砖瓦落在一个无人知晓的远方。
他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孤绝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隔绝了所有人的靠近也隔绝了那些审视与算计。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参照映照着我的尴尬与挣扎——他拥有纯粹的本家血脉是未来的核心是理所当然被保护的对象;而我是边缘的、可用的、必要时亦可牺牲的“资源”。
那是一种无声的定位冰冷而清晰。
出发前夜祠堂深处的“祭刀礼”。
寒意刺骨仿佛要把骨髓都冻成冰渣。
我们这些被选中的探路者沉默地排成一行走向祭台上那个沉重的青铜密钥盒。
盒子表面布满扭曲诡异的蛇纹在幽暗的光线下如同活物般蠕动。
轮到我了。
我伸出右手张千军——那个永远面无表情、效忠张隆半的死士——握着一柄短而薄的匕首刀锋冷得像冰片。
没有言语没有多余的动作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不容抗拒。
刀锋极快地在掌心一划一股锐痛瞬间炸开。
温热的血涌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冰冷光滑的青铜盒面上发出极其轻微的“滋”声随即被那诡异的金属迅速吸收只留下一抹迅速变暗的痕迹像被怪兽舔舐干净。
那痛楚清晰地烙在神经上但更深的是一种被献祭的屈辱感冰冷地浸透了四肢百骸。
我的血不过是染红这冰冷器物的祭品之一。
张海客在队伍末尾他穿着厚实的皮袄脸色在火把光下显得异常凝重。
就在队伍即将走出祠堂侧门时他猛地一步跨到我身边动作快得几乎没人看清。
一股冰冷的硬物塞进我手里带着他掌心的温度。
“拿着!” 他声音压得极低气流急促地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别问!贴着身藏好!” 那是一把匕首。
刀鞘是深色的硬木朴实无华入手却沉甸甸的。
我能感觉到鞘内刀身的弧度与锋芒。
他塞给我的瞬间手指用力攥了一下我的手眼神里有种我从未见过的焦灼和决绝仿佛在传递一种无法言说的托付。
随即他迅速退开淹没在队列的阴影里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的交接从未发生。
只有掌心残留的冰凉硬物和那丝微弱的暖意提醒着我那并非幻觉。
我把匕首紧紧贴着小臂藏进袖管里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那点张海客留下的微温成了踏入黑暗矿洞前唯一能抓住的、带着人气的念想。
矿洞入口像一张沉默巨兽咧开的嘴吞噬着外面的风雪和光线。
洞内是另一种更深的冷混合着岩石的土腥、陈年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金属腐朽般的铁锈气。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淤泥。
水滴声单调地从不知名的黑暗深处传来敲打着耳膜更添死寂。
火把的光只能撕开前方一小片混沌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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