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汞齐炼狱 第一卷:毒河之殇 第一章 汞齐毒流 崇祯十二年冬:波托西银矿的汞毒之河 崇祯十二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
当华北平原的农人还在为越冬的麦种发愁时万里之外的安第斯山脉深处波托西银矿周边的印第安人正对着浑浊的河水叩拜祈祷。
往年这个时节里科马河该是碧如翡翠鲑鱼会顺着急流溯游而上可今年入冬后河水竟像被泼了一锅熔化的白银泛着诡异的银灰色光泽河面上飘着翻白的鱼虾连岸边的芦苇都枯成了焦黑的颜色。
一、溃烂的手掌 曼科第一次发现不对劲是在收网的时候。
他的手掌被河水浸得发白指缝间却冒出细密的红疹子像被毒蚁蛰过。
三天后红疹变成了流脓的溃烂连握着木桨的力气都没有了。
村里的萨满在河岸烧了三天草药烟柱直插云霄可河水依旧浑浊溃烂的人却越来越多——洗衣的妇人肘弯结着黑痂挑水的少年脚踝肿得像陶罐连喝了河水的羊都开始抽搐倒地时四蹄蹬得笔直。
是山神发怒了。
萨满的羽毛头饰沾满了烟灰他指着河上游那片昼夜不息的火光那些白皮肤的魔鬼在山里挖银子惊动了地下的神灵。
波托西的夜晚从不安宁。
西班牙人的冶炼作坊像一座座铁铸的蜂巢炉膛里的火焰把夜空烧得发红风里总飘着一股刺鼻的金属味。
印第安人被鞭子赶着往矿洞里钻背着矿石的队伍在山道上蜿蜒像一串被缚住的蚂蚱。
曼科见过那些白皮肤的人往河里倒东西——木槽里流出来的泥浆泛着银光倒入河水的瞬间水面会腾起淡蓝色的烟雾鱼虾就翻着肚皮浮上来密密麻麻的像撒了一把碎银子。
二、银灰色的河水 赵莽蹲在河岸时皮靴陷进了冻硬的泥里。
他刚从马尼拉港辗转而来身上还带着海船的鱼腥气。
作为大明派驻吕宋的医官他本是来考察红毛夷的冶炼之术却被一封急信催到了这片陌生的大陆——信里说秘鲁的河流出现了银汞之变与大明南方诸省矿难后的异象惊人相似。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银壶往河里舀了半壶水。
河水在壶里沉淀片刻底层竟积起一层银粉似的颗粒。
他用银针一试针尖立刻变成了暗灰色。
不是银子。
他捻起一点颗粒凑近鼻尖那股熟悉的腥甜气让他皱紧了眉头——这是水银的味道和他在江西铅山矿场闻到的一模一样。
作坊区的木栅栏外十几个印第安人正被监工的皮鞭抽打着搬运矿石。
赵莽注意到那些人的袖口都缠着破布露出的手腕上布满了和曼科一样的溃烂。
一个西班牙监工正用小铲子往陶罐里铲着银白色的液体动作熟练得像在倒油。
当液体滴落在石板上时立刻凝成了滚圆的珠子在地面上乱窜。
那是'阿奎argentum vivum'。
一个留着络腮胡的西班牙工匠用生硬的拉丁语说他指着手边的矿石把银子从石头里请出来总得用点魔法。
赵莽看着他们把矿石砸碎和水银拌在一起揉搓。
银灰色的汞齐像橡皮泥一样裹住矿石碎屑被工人捧进铺着铅板的木槽。
热水浇上去时汞齐开始融化顺着铅板的纹路流进陶罐而剩下的残渣就被直接扫进旁边的水沟——水沟的尽头正是那条银灰色的河流。
三、500倍的剧毒 他在作坊后面的水沟里取了水样用随身携带的天平称量。
按照《天工开物》里的法子他把水样加热蒸发得到的残留物竟有半钱重其中银白色的汞珠占了大半。
他掐着算珠算了三遍后背的冷汗还是浸透了棉袍——这水里的汞含量竟是大明《矿冶则例》规定上限的五百倍。
五百倍是什么概念?他想起江西铅山的矿工那些常年接触水银的人十年内必有半数会手抖、口歪到最后全身溃烂而死。
可这里的河水是印第安人赖以生存的水源是灌溉土豆田的命脉是牲畜饮水的所在。
夜里他悄悄摸到作坊的仓库。
里面堆着一排排陶罐标签上写着azogue。
他撬开一罐银白色的液体立刻涌了出来在地上汇成一条小蛇。
月光从窗缝照进来液体表面浮着一层虹彩美得让人脊背发凉。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西班牙人的银矿产量如此惊人——他们用汞齐法炼金效率是大明传统炭火法的十倍可代价却是把整条河变成了毒池。
仓库的账簿上记着数字:每月消耗水银三百罐产出白银两万马克。
赵莽算了算这些水银如果倒进鄱阳湖足够让半个江西的鱼虾绝迹。
他想起马尼拉港那些满载白银的商船船底的压舱石里总嵌着银白色的颗粒当时只当是银矿碎屑现在才惊觉那分明是没清理干净的水银。
四、跨洋的毒链 曼科的小儿子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孩子临死前一直喊着口渴嘴唇肿得像熟透的浆果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赵莽解剖尸体时发现孩子的内脏都覆着一层银灰色的薄膜肾脏像泡在醋里的猪肝轻轻一碰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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