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下得毫无征兆却又带着一种铺天盖地的霸道。
头天傍晚还只是零星飘着雪沫子到了后半夜风势渐弱雪却骤然发力鹅毛般的雪片密匝匝、静悄悄地从铅灰色的苍穹倾泻而下无声地吞噬着田野、村庄和道路。
等吴普同被窗外异乎寻常的亮光惊醒撩开糊着厚厚窗纸的木格窗一角向外望去时整个世界已被一片刺目的、无边无际的白所统治。
雪还在下势头稍减但依旧执着。
院墙、柴垛、猪圈棚顶都盖上了厚厚的、蓬松的雪被前院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也被积雪压得低垂下来。
天地间一片寂静连平日里最勤快的麻雀也销声匿迹只有雪花扑簌簌落地的细微声响。
积雪的厚度目测已经没过了脚踝直逼小腿肚。
这样的天别说骑车走路都成问题。
吴普同的心沉了下去。
他趿拉着棉鞋跑到堂屋门口推开一条缝一股凛冽的寒气夹着雪沫子扑面而来。
他探头看了看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又望了望院门口那条被新雪完全覆盖、看不出任何痕迹的土路眉头紧紧锁起。
“这鬼天气……”身后传来父亲吴建军低沉的声音。
他也披着棉袄起来了看着门外的大雪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今儿这学怕是不好上了。
” 吴普同没吭声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
不上学?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周建军老师那张沉静却带着审视的脸还有昨天课堂上那道他怎么也解不出来的几何题。
掉队……这个词像冰冷的雪花一样钻进他的心里。
他不能掉队!尤其是在拥有了那辆崭新的、油光锃亮的永久二八之后!父亲那句“好好骑”的分量他比任何时候都体会得更深。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王小军刻意压低的喊声:“普同!普同!起了没?” 吴普同连忙应了一声拉开门。
王小军裹得像个球戴着顶露出棉絮的旧毡帽只露出两只眼睛帽檐和肩头都落满了雪。
他脚上套着一双沾满泥雪的高腰胶皮雨靴(当地俗称“胶鞋”或“雨鞋”)手里还拎着一双显然是给吴普同带的。
“走不走?”王小军跺着脚嘴里喷着白气“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骑车是甭想了只能靠‘11路’(指两条腿走路)了!” “走!”吴普同没有丝毫犹豫。
他飞快地套上母亲递过来的最厚的棉裤和棉袄蹬上王小军带来的高腰雨鞋——冰冷的胶皮瞬间包裹住脚踝。
又戴上同样冰冷、指头处磨得发亮的棉线手套。
李秀云不放心地追出来往他怀里塞了两个还温热的煮鸡蛋:“路上吃垫垫肚子!慢点走看着道儿!” “知道了妈!”吴普同接过鸡蛋揣进怀里一股暖意透进冰冷的棉衣。
两人各自从家里翻出一个老式铁皮手电筒装上新电池。
昏黄的光柱在浓密的雪幕中显得力不从心只能勉强照亮前方几米范围。
推开院门一脚踏出去松软的积雪瞬间没过了雨鞋的高腰直抵小腿肚冰冷刺骨的雪沫子立刻灌了进去激得吴普同一个哆嗦。
每一步都异常沉重拔脚时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留下一个深深的雪窝。
村里的土路完全被新雪覆盖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
偶尔能看到几个同样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前行的模糊身影是村里早起去镇上办事或同样上学的半大孩子。
好不容易挪到村口通向镇上的那条熟悉的黄土大路也彻底消失在厚厚的积雪之下变成了一片起伏不平的白色荒野。
风虽然小了但寒气更加刺骨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棉衣的缝隙扎在皮肤上。
雪花落在脸上迅速融化又结成细小的冰粒。
手电筒的光在漫天飞雪中显得更加微弱昏黄。
“这得走到啥时候啊?”吴普同喘着粗气看着前方白茫茫、仿佛没有尽头的雪原心里直打鼓。
平时骑车不到一小时的路程按现在这速度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恐怕中午都到不了学校。
王小军也皱着眉头用手电筒的光柱在雪幕中徒劳地扫视着。
突然他停下脚步目光投向村口东南方向那片同样被积雪覆盖的田野。
那里是连成片的、处于越冬期的冬小麦田。
“普同!”王小军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你看!大路肯定难走死了!咱们不走大路!” “不走大路?那走哪?”吴普同茫然。
王小军用手电筒的光柱指向东南方那片平坦的雪野:“走麦地!直接穿过去!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从咱们这儿到镇中直着穿麦地过去肯定比绕大路近得多!咱们试试!” “走麦地?”吴普同心里一咯噔。
冬天麦地里的冬小麦虽然只有寸许高匍匐着越冬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看不出麦苗但田垄、田埂还是存在的。
更重要的是……他下意识地望向麦地深处那里隐约有一片地势稍高的地方分布着一些黑黢黢的、被积雪半掩的土包和歪斜的石碑——那是小李庄和附近几个村子共用的老坟地!平日里白天路过都觉得瘆得慌更别说这风雪交加、天色未明的清晨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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