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粒麦种被铁耧精准地送入泥土最后一把碳酸氢铵也均匀地撒在了新播的土地上。
张有福熄灭了拖拉机田野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田埂枯草的沙沙声。
吴建军看着眼前平整的、带着新鲜播种痕迹的土地长长舒了口气。
虽然中间出了点小岔子但总算比往年省力太多速度也快了几倍。
他掏出准备好的工钱(比单纯借拖拉机贵了不少)递给了满手油污的张有福。
“谢了有福哥。
” “客气啥应该的。
”张有福接过钱揣进兜里脸上带着生意人的笑意“后面浇地还按老规矩?” “嗯按老规矩。
”吴建军点点头。
所谓的“老规矩”指的已不再是三年前那种低声下气借拖拉机、还要搭上香烟的窘境了。
变化同样发生在灌溉系统上。
村里的那几口人工大水井还在结构依旧是“大井套小井”带着斜向下的皮带坡道。
但管理方式已经悄然改变。
大队去年统一购置了配套的柴油机和抽水泵固定在每口大井旁不再需要各家各户自己拉着拖拉机来带动。
而且大队还专门安排了人管理这些机井和抽水设备。
吴普同跟着父母来到自家麦田附近的机井旁。
井台上多了一个简陋的小木棚里面坐着负责看管这口井的赵老栓。
木棚墙上挂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登记本和一支秃头铅笔。
更显眼的是赵老栓手里捏着一沓硬塑料片做成的卡片上面用红漆写着“水卡”和编号。
“老栓叔浇地西洼吴建军家那两块麦田。
”吴建军走上前掏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这是事先打听好的水费标准)。
赵老栓抬起眼皮慢条斯理地接过钱在登记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吴建军10月X日浇麦地两块”。
然后他从那沓卡片里数出几张小小的、印着数字的硬纸片(用水量凭据)递给吴建军:“喏拿好卡。
水闸在那边自己开。
浇完了过来销卡。
” 吴建军接过那几张轻飘飘的硬纸片心里有点异样。
以前浇地借拖拉机、买柴油、看人情虽然麻烦但感觉那水是靠自己“挣”来的。
现在花钱买几张卡片就能换来井水?这让他感觉有点不真实。
“突突突……”旁边传来柴油机启动的轰鸣。
张有福竟然也在!他不再是拖拉机的车主而是穿着和赵老栓类似的蓝色旧工装正熟练地摇动一台固定在井台旁的柴油机手柄。
原来大队雇了他来操作和维护这些抽水设备按次或按月给工钱。
张有福看到吴建军咧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专注于调节柴油机的油门。
柴油机稳定运转后张有福走到水泵控制阀旁对吴建军喊:“建军水闸开了没?” 吴建军赶紧跑到田头小溪的入水闸门处用力扳开了沉重的铁闸。
他沿着小溪跑到自家地头看到清冽的井水已经沿着小溪欢快地流淌过来。
“开了!”他大声回应。
张有福扳动了水泵出水阀的手柄。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水泵开始工作。
地面蓄水池的出水口猛地喷出一股白沫紧接着粗大的水柱“哗啦啦”地喷射而出迅速灌满了水泥池子。
水流沿着小溪畅通无阻地流向吴家的麦田。
整个过程比当年用拖拉机拉皮带抽水显得平稳、高效了许多少了那份皮带抽打坡道的惊心动魄和不确定性。
“这倒是真省心了。
”李秀云看着汩汩流入田地的水流感叹道。
她和丈夫拿着铁锹像往年一样沿着田垄巡视堵跑水的缺口疏通垄沟。
吴普同也拿着小树枝帮忙。
水流浸润着干燥的土壤深褐色迅速被染成深黑泥土吸水时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阳光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吴普同蹲下身看着水流像无数条银线在麦垄间快速渗透。
他注意到水流似乎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冲、那么急了。
他跑到小溪上游发现水量确实比三年前用拖拉机带泵时小了一些。
“爹水好像小了?”他跑回父亲身边问。
吴建军也察觉到了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蓄水池的出水口又看看田里水流的速度。
“嗯是有点小。
可能是泵的劲头不如拖拉机带的大?还是管子有点堵?” 他走到井台边对正在检查柴油机的张有福说:“有福哥这水头好像不太足啊?往年浇透这两块地用不了一下午。
看这水流怕是要浇到天黑。
” 张有福直起身用沾满油污的手套擦了把汗:“这新泵功率是定死的就这个流量。
大队定的省油。
再说水小了不跑水省得你们老堵口子不也挺好?” 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再说了按卡算钱水小点流的时间长点你们用的‘卡’不也多几张嘛……”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了。
吴建军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几张轻飘飘的硬纸片。
他回头看了看自家田地水流确实在缓慢而稳定地浸润着土壤。
或许这样慢工出细活浇得更透?他自我安慰着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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